離退剩128

九十八年八月五日,我,二十九歲,終於入伍了,2071T。

新訓中心,花蓮北埔,901旅5營1連,編號51034,二兵新兵。

這之前,為了合法規避兵役,一心不想浪費時間在什麼狗屁服兵役,大四那年,故意當掉國文,延畢了兩年,但大學只能延畢兩年,於是再花一個月的時間準備研究所考試,研二那年,老掉牙的戲碼又上演,故意不交論文,又延畢兩年,大學到研究所畢業拿到文憑,整整花了十年,這,也算是一種革命吧!但輸給偉大的 國父的最後一次,衪的是一種「撤底破壞再創造」,而我,十年都活在會計學中,真要說個創造嘛,那就是論文了,是一會計模型理論,是一十年所學的發明。


愈接近入伍,心愈慌,也愈不甘,剛開的店,要面臨到無政府狀態的局面,我用心經營的客源會流失,因為流失造就後來的損益虧絀,人力的流失,技術的提升,資金的不足,等等諸如此類,果然,之後都一一驗證了我的擔心。

入伍了,頭髮剪短了,在花蓮北埔新訓中心一連報到了,編號51034,當我知道我的編號時,讓我想到星爺的9527…好諷刺!適逢颱風,八月五日到八月十一日都在中山室待一整天,這幾天都沒事做,只有永無止盡的書面資料填寫,以及很不好吃的三餐,以及八八水災的報導;有出操倒好,沒出操就有很多時間去抱怨去想外面的世界,憤怒!輔導長拿大兵日記給我們大家寫日記…,單純的我,一直認為,日記是有隱私權的,我要盡情發洩我心中的殘念和怨氣,記得我寫到一句「…為什麼要花一年的義務換來一年的債務…,如果我身上有打火機,我要把這裡點一把火燒光光提前退伍…」,然後隔天就被輔導長抓去好好輔導,新訓37天,我在輔導長的臥室同居了37天,要把我看緊!心想,有那麼嚴重嗎?我的隱私呢?怎麼會這樣!?

軍歌、立正、稍息、報告班長、單兵徒手教練、報告詞、打靶、體測…,結訓了,認識了幾個不錯的朋友,裡面我最老?還好,有五個比我老…心裡好過多了,哈…;沒錯,這時候的我,釋懷了,會笑了,適應了。

二兵陳明楷,手中無籤,在此抽籤,抽到東指部戰車連人事兵,咦,我特別攪過才抽到的…人事?爽籤?爽兵?阿知!還好,文書作業對我來講簡單的要命!畢竟我在外面的世界,管文書也管了八年有吧!放心多了,自我達成協議,是爽籤沒錯!雖然因為手腕刺青沒能順利校選上預財士,被刷了下來,不過抽到後還算安慰嚕!

下部隊,陸軍台東地區指揮部裝甲步兵營戰車連,人事兵,永遠的兵。

回到東指部幹訓班調適…,原來當兵還有調適哦!這麼人性!我笑了!

調適完,肝膽相照,我買了好多零食和飲料…在聯合餐廳等人來認領…,眼看每個人都有人領,都有主人要探監,所有人只有我是戰車連,我的戰車連弟兄呢?沒人來領!不久,班長跟我說戰車連在下基地,所以不會來了…,於是,一大張桌子,豐富的零食和飲料,在這漫長的2小時裡,一個人,一口氣全吃光光,很淒涼的感覺。懇親完,自己揹著裝滿軍用品的LV大包包,坐飛機回台北。

到家後,第一件事就是上網查東指部戰車連是什麼鬼東西,還有在台南白河下基地又是什麼鬼地方,查到了,台南白河是報告班長拍攝的地點耶!看完這個資訊,就很期待下基地找尋失落已久的弟兄們,以及邊當兵邊看拍攝現場,說不定,還可以當個臨時演員上一下鏡頭也不賴,心想,我真的是太幸運了,同梯只有我一個人是戰車連,只有我下基地,又抽到爽籤,整個就是爽兵嘛!狂笑…,我上輩子應該是個大善人或什麼愛心員外之類的人,不然我這輩子怎麼會這麼幸運咧!再狂笑…。

九月十一日,再次揹著LV包包,搭火車到嘉義,再坐小黃去白河南側營區,超興奮,到了門口,司機把我放下來,自己走進去,那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,有點暗,走著走了,過了二十幾分鐘,累!到底到了沒,我會不會在山中迷路,被直升機救起來,然後登上社會大頭條「大頭兵下部隊,在山中迷路三天三夜」,愈走愈急,路邊又一間奇怪的廟,陰廟?俱樂部?哇咧!快升天了!咦?看到燈光了,有人,不是魔神仔,是真的人!出示證件,別連的帶我進去戰車連報到!

一路上,一直在找…,導演呢?聚光燈呢?演員呢?怎麼只有草和樹!被抓去賣了?帶路的是三七仔?三七仔回過頭,因為天有點暗了,他的臉整個是黑的,只要牙齒的開合是白的,對我說「到了!」,我說「到了?」,怎麼這樣,我的住的地方不是大樓,是雞舍!好破爛!是垃圾回收的組合屋???!!裡面,也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學長,值安官,叫王弘智,他跟我聊了好多,聊了什麼我也記不住,因為我當時的心思全繞在雞舍…,還有還有…這裡的班長叫車長,還有,他跨下很癢嗎?怎麼一直抓不停!有蟲嗎?在第一次見面的人面對這樣抓不會不好意思???,這時我還不知道,這個第一個人是之後一大群人的伏筆阿!

之後,就是新兵的必經之路「打飯」。

打完飯,拿著快一分為二的板凳,一個人在中山室坐,有電視但不好意思開…就默默的發呆,突然來了一群人的聲音,我想,應該是連上的弟兄回來了,超期待我的未來的弟兄長怎樣…,一群人搬著槍枝,陸陸續續走進來,混身是臭,腳上明明是皮鞋,怎麼會滿是泥巴,髒得像雨鞋,再來再來,每一個人都是…重說,應該是,每一隻都是黑黑的…,天啦,我的弟兄是一群野人,一群野人,好多有啤酒肚的野人啦!最後來了一個白的,萬中一點亮,比較像人的人進來了,突然他一開口就是幹來幹去…(心想,阿是很多p就是了,那來那麼多幹!),幻滅,我一絲絲的希望就這樣被他一開口全沒了…,連上不只是野人,還有流氓,未來…我會不會變成野人和流氓…,光想到未來十個月,我整個人就是快瘋了。

突然,一個戴黑框眼鏡的人猿,跑來跟我問好,它,不,是他,他是第二個跟我講話的人,他問我「你是新來的哦?今天到哦?」,我心裡想,看不出我是新來的嗎?昨天沒有我,今天突然有我,不是今天不然是那一天來!我禮貌性的回他「恩!」,他就是人人稱小馬的馬事佐。

當晚,是我最不習慣的夜晚,因為,雞舍…我竟然在雞舍,我上輩子不是大善人嗎?不是愛心員外嗎?還是…我上輩子是大惡人?是調戲丫鬟的色員外?就這樣含冤睡了第一晚,之後第二晚為了睡著,我都告訴我自己,雞舍就雞舍,不是豬舍就好了!就這樣,成功摧眠了自己,換來睡眠品質。可是,可怕的,明天才開始啊!

第二天起床,沒時間刷牙洗臉,拖到快中午,才終於揭開什麼叫廁所,以及什麼叫浴室,超噁!沒水沖大便,用衛生紙當隔層…,最誇張的,我竟然看到四個隔層…,夠噁爛的!寂寞難耐嗎?蹲著大便抬頭,就是一堆人工美女圖和下體圖…,我又跌入谷底了,我不只和野人和流氓一起生活…,現在又有變態,三種原素加起來就等於戰車連?!野人、流氓´以及變態…。之後,開始陸續有動物們來找我,叫我當政戰、參四、參三和參一,我一律說不要,已經很糟了,我不想被賣掉!況且那什麼政戰什麼參的是什麼我一概不了解,也不想了解,之後到了下午,那隻上午叫我當參一的動物跑了過來說「走!你註定當參一,你的文令就是抽到人事兵…!」,這個人就是日後的老參一,許益原,不,應該是中士許益原車長;此時,旁邊有另外一隻戴著文明人才有的眼鏡的哈比人,摸摸鏡架,嘴角上揚地來回打量我,這隻就是林渟鑫,我跟在他們兩個後面,前面就是渟鑫扭動的屁屁…,扭得真自然!然後走著走著,就進去一堆人辦公的雞舍,開始坐定並教我一些作業,從此,也開始用注音打字兩個多月的參一生活…,有野人、有流氓、有變態、沒嘸蝦米的生活正式開始…。

到基地第三天,我終於放了兩天假…,回到店裡,跟同事們說我遇到的可怕的事,每個人就只是笑,絲毫沒有同情的意味兒!第六天,也就是星期一,啟宇學長開悍馬車,載我和流氓到野戰場去,到了目的地,啟宇學長開始教我怎麼去擺設指揮所和偽裝指揮所,擺完,就吃中飯了,在鋼棚下休息時,那個流氓叫我過去,原來,他是連長…,他用不屑的口氣對我說「看你這幾天和大家下基地,什麼都學不會,你學歷比別人高,其他人學歷都比你低,卻比你好用…」之類的話,之後,坐在旁邊的那個人叫輔導長,又接著說「誰誰誰是國中畢業, 誰誰誰是大學畢業,誰誰誰是高中畢業的…都會做事,都有屬於自己的技能,你要加油,……廢人…。」輔導長講什麼根本就是霧煞煞,我也沒仔細聽他的段落,我只聽到兩個又刺又響亮的字眼「廢人」,哇咧,我才接觸戰車連第四天耶!而且我第一次跟眾動物們出操耶,我早上也嘛才剛學一次設指揮所耶,這樣說我會不會太超過了,又在我面對耍流氓是怎樣;一午休完,我隨即自己去架一次指揮所給你們看,完美!你這個流氓,你們這些動物,我才學一次就會架完美版的指揮所,再附送狀況良好的軍線和M8A1,怎樣!怎樣!氣死我了!囂張個什麼勁!

之後,一個人待在指揮所,很無聊,又很氣,拔起地上的草,捏出像個人形的草人,那個草人就是流氓連長,拿石頭丟他,拿刺刀刺他,拔軍線的電線電他,突然看到啟宇學長背著77走過來,旁邊是流氓,我趕緊把電線插回去,又想,把草人就這樣丟了就只是怕流氓看到?太卒啦了!丟之前再吐一口口水,嘿嘿!這樣就不卒啦了,是帶種!之後,流氓坐上車講電話,一轉頭,啟宇學長拿起剛剛挖到的竹筍吃了起來…無言了…真的無言了,下次應該就是生豬肉了吧我想!

過了不知道第幾天,在指揮所,流氓連長、啟宇、士麒和我,一整個上午都在指揮所睡覺,二連同梯的凱民打電話給我,說他也是在指揮所睡著…睡過頭翻了過去,整個指揮所都倒了,我們在電話那頭笑得不可開交,彼此交換心得。到了下午,無聊玩起姓名學後,流氓連長教我用93,突然,有狀況劇要上演,就是我正式對這個流氓改觀的開始。

狀況不斷下達,我操作現學現賣的93呼叫,加上士麒的補給,以及啟宇的77呼叫,三人搭配流氓連長的狀況劇,整個就很好玩,像導演一樣,掌握整個劇情,自導自演,以及教我學看地圖,那種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又能正確下達命令的功力,真的很強,到了傍晚,打完蜜蜂,天色很暗,指揮所就只剩下我和流氓連長,他靜靜的看天空說「今天的天空很漂亮,你會看星星嗎?」咦?這不像流氓會講的話耶!太柔情了吧!他一直盯著天空看,旁邊也一直有螢火蟲飛來飛去,就這樣,一直到晚飯送到。這天,是關鍵的一天,我開始對這個連長改觀,也不再加上流氓兩個字,這天,被他的領導和柔情嚇到了!我也開始融入戰車連,也發覺每個人好單純又好可愛又好玩又風趣,這天,大家突然都變成人類了!

我也開始過著又累又好玩的基地生活,渟鑫也陸陸續續教我一些參一的業務,但他的教法很妙,是先教我怎麼去飄,再教我作業…,雖然日後才發現他的參一業務有隱瞞太多的秘密,讓我和益原回駐地後拚命收尾!但,在我心中,他依然是已列入仙班的飄神,我們也三不五時會打電話聯絡或在msn上聊天;是不是列入仙班的飄神,家豪就特別愛呀!我發覺,家豪很愛渟鑫耶!會跟他打鬧,把他壓在床上…可惜,渟鑫深深被我二連的同梯凱民所吸引,一場雨傘情後,渟鑫不時想認識凱民,因為凱民是模特兒,黑人牙膏上的模特兒就是他本人,他超想跟他混熟,巴望也有機會當模特兒…我只冷冷對他說「兒童裝或許有可能!」

再過幾天,記得沒錯的話,好像是下基地第十一天吧,連上我就有6個學弟了耶,我變學長了!

十一月二日,一場錯誤的氣喘風波後,要移防回駐地了,好開心,終於可以睡在像人類睡的地方和環境了。

才待在東指部沒幾天,我就想回基地,超想回基地的,基地雖累,但很好玩,在駐地不斷要收渟鑫的尾和一堆督導,我和益原都忙翻了,這才知道,渟鑫有多爽了!

接人事兵的業務,每個人都說我爽,一點也不爽,我到底那裡爽了,一堆業務和莫名奇妙的業務,以及要站哨之餘還要作業…,說也奇怪,或許這就是當兵的學習的地方,原本時間的不夠,進而學會更仔細去分割時間,愈作愈順手…也愈作愈從容,僅管事情還是一堆。而且說也很奇怪,我好像當週的休留表還沒弄出來之後,我人緣特好吼???!為什麼每個人看到我就只會問我休什麼時候,我積假多少…,唉,真不會做人,不會先買個飲料或幾根煙貢獻出來後再問我呢!

未服兵役以前,我非常排斥,總認為它是件浪費時間的事,會錯失很多良機和機會,以及少賺很多錢,但現在不一樣了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傳統兵比替代役好太多了,它可以幫一個人更容易適應環境,更會分割時間和利用時間,會計劃之後而不是計劃現在,再者,它可以累積人脈和知己,和各個來自不同環境的人相處,你沒得挑選,只能讓自己適應,去接納你原本先入為主的人類,其實不難,也不同以往,是可愛的,不該是排斥的,一種心境情境的轉變就是一種成長的酵素,會油然發酵,如同阿密特意識專輯的開門見山「那是個月亮,就是個月亮,並不是地上霜…,那煙消雲散,是天氣現象,不上浪漫的當…」,就是這麼非羅曼蒂克地直接,你能發酵多少就是發酵多少,那來那麼多理由,那來那麼多詩意,是啊!常聽人說「當過兵的男人才算男人」,的確,通常講得太肯定的話,人,都會選擇否定,這本是人之常情,或許改成「當過兵的人才算成熟的人」會較容易接受些,也可以解釋成,當兵是一個轉捩點,而當過兵的人,會較能顧前亦顧後,會較眼觀四面,會較耳聽八方,然而,會不會有例外,答案是肯定的,為什麼?因為他們浪費了當兵時間,而總認為當兵浪費了時間。

九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,離退伍還剩128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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